2018年1月20日 星期六

<語言難易>

早在七年前(!)我在捷克學捷克語時,就從身為歐盟翻譯官的同學口中聽聞這號人物。能在歐盟機關當翻譯顯然不是簡單的事,而且三十幾種語言,這數字實在扯到有點非人。不過多語界常有過謙的傾向,敢講三十幾種,恐怕學過的不下五十種。
文中大師說中文最難,記者真正的提問大概是"你自己學過,感覺最難的語言是甚麼?"。坦白說我一開始也以為他會很陳腔濫調得說:"每個語言都有它不一樣的困難。"
但即便如此政治正確地回答,大家還是會覺得有些語言就是比較難,故意不去討論這種體感難度顯然也有點矯情。
就個人經驗,語言過了B2 C1大概難度都差不多,就是單字和用法的累積,聽力的敏銳度和口語的即戰力。在這個層面上,每個語言不太會因為文法上的一些項目多寡而有所差異,你只會感覺怎麼報紙永遠有字不會,看節目永遠有的時候會聽不懂。
但剛入門到B1這段是認識每個語言特色的時候,大家講的難易多半是這個時候感受到的難易度。
或是說,感受到的麻煩。
會覺得難,多半是自己依據母語的慣性,覺得為什麼一件事情硬要分門別類,簡單的東西故意變來變去,越學越不舒服,感到非常"難"。
像是斯拉夫語的數字多半要變格,剛學的時候自然會覺得,怎麼那麼囉嗦,不變格會聽不懂嗎?
同樣的剛學中文的俄國人也會覺得,一本書一輛汽車,為什麼中間要夾個奇怪的東西,那麼囉嗦,一書一汽車不行嗎?好不容易後來學了"個",如釋重負。
每一個語言,一定會有一些沒聽過的事情(或稱,語法事項),喜歡的人覺得很刺激,覺得學語言是種負擔的就會不舒服了。
西班牙語的be動詞有兩種,他很帥和他今天很帥be動詞用的不一樣。
冰島語的數字,一到四要分陰性中性陽性,還要變格,買熱狗一次都想直接點五條,因為懶得想怎麼變。
斯拉夫語陽性名詞要分動物性陽性和非動物性陽性,變格方法不一樣。生物系的同學問了:那草履蟲那些原生動物怎麼辦呢?
匈牙利語的動詞,依據受詞有沒有定冠詞,要分指定態和非指定態,每次講到動詞時就會下意識的講小聲,開始想剛剛講的那個字有加定慣詞嗎?
藏文動詞語尾常常要分親見(親自見到)和非親見。語言學上稱為示證性(evidentiality)。剛知道有這東西的時候想說,講句話還要想自己有沒有親自見到,不知道講錯會不會讓自己的不在場證明破功。
巴布亞紐幾內亞有些語言的數字,不是十進位,也不是二十進位,而是直接用身體部位標記,如影片中的男人:(https://www.youtube.com/watch?v=H13Se4nBPDA),你去巴布亞市集買塊番薯,老闆跟你說:
"買肩膀個送中指個,買鼻頭個送手肘個。"
聽者啞然,只能慢慢數。
語言的麻煩,往往在於每個語言要求你一定要講出來的東西不一樣。
所有台灣人都知道一枝筆的枝表示長條狀的物品,沒有人會講一枝西瓜,因為西瓜是圓的。外國人不會不知道筆是長條的西瓜是圓的,但他的語言沒有要求他一定要把這件事講出來。
就如同中文可以講"我昨天和一個朋友吃飯。"
許多歐洲語言就要求你一定要把那位朋友的性別講出來,講錯了就是說謊。
日文要求你一定要將尊敬表現在動詞上,法語要求你一定要分辨一件事在過去是重複出現還是一次即結束。
事實上這些情境差別的感受,只要是人都有,但不同的語言會提醒你特別關照,要求你一定要講出來。
雖然語言決定觀點的假說早已被主流學界揚棄*,但講不同語言,對世界有不同感受或許還是真的。
我想這位翻譯也會覺得是真的。
*語言決定觀點是Sapir–Whorf hypothesis的強版本,弱版本像是語言會影響觀點仍有人支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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